愿意投马阳麾下、加入“实业集团”。马阳“科研、种植、宣传、销售一体化”的雄心勃勃设想,把那些除了上肥就知道数钱的土包子们的想象力猝然点燃起来,他们想不到养花卖钱还能有那么个体面高级的卖法,他们自然求之不得。然而马阳却至今未让“实业集团”有任何实质性进展。这是电灯泡捣蒜——一锤子买卖,不前后左右、里外上下全都估透看准了,他不能贸我把骰子碗儿揭开。
舍出孩子是为了套狼,反过来狼要是万一套不着,孩子可就在里头了。又不是他自己,万一怎样,那样不挣钱就算赔的主儿,不把他零碎撕吃了才怪,别看现在他们抑着下巴颏、热乎乎大脸天天往他凉屁股上贴。
“北方名花”花画展已经移师广州,马阳决定随花展一道南下广州,考察一下那边鲜花市场,老广们在经营上有很多道道儿是颇值得一学的。当然,佛兰“皇冠”并没有随展同来。
到了广州,他住进流花广场附近一个饭店。饭店不大,无星级可言,然而却十分考究。他不能不佩服广州人了,不管什么地主,他们都能给你拾掇成个袖珍园林,小桥流水、花木扶疏、竹影婆娑。收费当然也是惊人的。
跟他一道坐飞机来的,还有胡岩,他说是受朋友之托,到广州拉一两个歌星“使唤使唤”唱的好赖不论,单冲这“西谢,西谢”的“准港味”也卖座,没办法,社会就是这么浅薄。他知道胡岩的天性,对他整天跟那帮“来福灵”们泡饭店鞘茶座、满天飞着兜歌星,虽说不以为然但也未加阻拦。
他知道胡岩不在乎挣多少钱,有钱了什么高级饭店也敢进,没钱了一块面包也能过一天,他是生成该着这中活法,与按部就班的职员式生活压根无缘。
胡岩境状,已让马阳感到不安了,早就感到了。该是打开樊笼、放这只自由鸟出去追寻他自己天空的时候了……可是,唉,他又实在不能想象,自己怎么可能会没有胡岩。
来广州临启程的前一晚,他留胡岩在家,没有让他出去,他说想跟他喝一杯。
“好,”胡岩看看他,说。“我来。”
他看出胡岩一定是推掉了一场演出或是一次聚会之类什么:“你要有事,就算了。”
“没事,我来。”
胡岩来了。而他却一整个晚上情绪低落,心情坏到了极点。
“真的,你有事,咱们改天也行。你尽管去。”
“确实没事,你这是怎么了?”胡岩说着自己动手,打开了酒瓶。
马阳坐在那里望着他,忽然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以及一种从未体味过的温暖慰藉同时漾上他的心田。
他们喝了一顿闷酒,马阳几次欲言又止。然而他想说什么,胡岩已经完全尽在意中。休戚与共这几年,心心相通,很多东西他们已不须再用语言交流。马阳我行我素、敢作敢为、磊落坦荡,这他早有所知。
他一身沛然之气,蔑视人间法规,这半辈子,他每一步都走得精确而冷漠,胡岩是眼看着他怎样一步步走到现在的,正如看着他怎样一步步步入了他自己编织起来的孤独的精神樊篱一样。胡岩为此茫然、焦急、而又无能为力。创业初期他们随着每一成功而来的快感与愉悦已不复出现。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觉得所有这一切的意义。不知起于何时已渐渐变得模糊与暖昧起来。虽然这并不说明马阳本性中有什么缺陷,然而毕竟……
他此时显然已陷入极为苦闷、极为孤独的精神度向之中。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是不能想象的。如果这时离他而去,他胡岩成什么人了?唉,“大力丸”他们如果再薅着尾巴根子一味纠缠逼迫他,那就都给我滚蛋吧!
为了避免马阳首先开口提及,他有意东拉西扯滔滔不绝,把他经管的一摊事根根梢梢一桩一桩铺摆开来,神情俨然一个回国述职的外交官。他眉飞色舞尽量显得乐此不疲、津津乐道。可是终于,他住了口。因为到最后,或说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感觉到,这种“热情”无论对“表现”者还是“接受”者,两下都十分尴尬难堪。唉,本非尴尬失,何必尴尬事?他便什么也不说了。
闷闷地斟上最后一杯酒,马阳没抬头,叹息一声,便把酒杯举了起来。
胡岩碰了。知道分手已不可避免,难以挽回。
胡岩速战速决,抓了两个凸额凹眼的广州孪生歌姐飞走了。
晚上出去信步走走,在一家小剧院门口,马阳看到个招贴:广东曲艺,尚有余票。正自无聊,不妨进去看看。可是卖票的老女人好心地劝他:“不要浪费钱啦,一句你也听不懂的呀。”
他疑惑地看了看节目单,除了一些名称挺古的地方曲目,还有相声。别的听不懂,相声我还听不懂?老太太还是用他能听懂的话,说他“肯定一句也听不懂的啦”。
( 阳艳媚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