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间,在林间,在冗长岁月的等待间,到处可见他的真情摯爱;在风中,在雨中,在重新复活的躯壳中,到处可听心中吶喊:旭日、旭日、旭日、旭日……
倏地,费璋云张开眼,惊觉梦中所见。《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他的怀里正抱着瘦弱的韦旭日,她的身子十分轻盈,粉红似的脸颊热呼呼的,睡得很沉。
悄悄然地顺着床沿下地,确定她盖好棉被后,无声无息地走出房门。
“少爷,希裴小姐在她的房里等您。”老劉尽责地在门外守候。
费璋云心不在焉地点头,走向二楼最內侧的臥房。
房里的一切向来是个禁忌;因为他的心始终留在这里头。始终吗?
门扉推开——
“璋云。”
屋內布满灰尘的陈设在一日之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费璋云冰冷的黑眸移向坐在桌前的女人。
她——曾是他九年来唯一的记忆,可为什么此刻她就在他眼前,他却感受不到他们曾有过的契合心灵?九年的空白真改变了什么吗?不,不是的……
“哄韦小姐花了不少时间吧!”花希裴站起来,和煦的笑容如阳。“一整天她待在屋外,任谁劝她也不听。”她咬了咬唇:“为什么你这样看着我?我的容貌改变很大吗?”
“不,你没变。”
波浪似的秀发卷到腰际,淡蓝色的睡袍相当保守而端庄,不能说像十五岁的花希裴会选择的色调,但对于目前的花希裴倒有几分合她的味道。
同样二十出头,显然韦旭日那小丫头是先天发育不足,瘦弱乾扁的身子明显与目前的花希裴是天差地远,且品味上的选择更是明显的孩子气。
就拿她的睡袍来说吧!同住一房间里,不免时常瞥见幼稚型的睡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无数灯老鴨印在睡袍上。
他的嘴角忽然绽出一抹微笑,那丫头起床的时候老摸着櫃子上唐老鴨的头道声早安;很稚气的举动,然而八年的空白能让她成熟到什么地步?她几乎是从十六岁直接跳到二十四岁的年龄,是他害惨了她——不,不能用这种说法,他甚至无法确定那丫头是谁?为什么缠上他?
她的身子骨差又有满布的疤痕,然而她并没出现在那场爆炸中。疤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她对那场爆炸知之甚详?自上回在野餐中发现她令人怀疑的身分,他始终找不出她是谁。
他亲手设计的死亡过程,除了老劉之外,定桀是唯一知情的。会是谁告诉她的?老劉,那个变節的叛徒?或是在英国的定桀?
该死!无论如何,初时的确是混合着同情內疚的鞋接受她吊件。
除了她,他从没同情过谁;至少从二十岁以后就不曾。
当年希裴何辜,那装置炸药的人何时同情过她?自那以后,他的同情心就教狗给吃了!该狠辣的时候,他连眼也不曾眨过一次;他亲手装置炸药炸死那两个老外的手不曾抖过,他的眼目睹焦炭似的破碎身躯却没撇过头去。在梦魘的殷殷召唤之下,唯一因梦惊醒的是支离破碎的希裴,唯有十五岁的她,始终让他还有点人性。
除此之外,他一度曾是个连心都没有的男人!
直到瘦弱的韦旭日出现——
“为什么不问我是怎么死里逃生的?”花希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汤叔叔说我们是末婚夫妻,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热情?你不欢迎我吗?”
他地发觉她的语病。“叔叔说?”
“他是这么告诉我的。”花希裴耸耸肩。“事实上,我对你的印象十分模糊,我不知道有没有私订终生,但青梅竹马是事实。我记得我的父亲、母亲,汤叔叔、汤大哥、二哥,还有你,记忆是片段的,但聊胜于无。在这九年间,我的过去几乎是一片空白。”她走近他,白嫩无瑕的双手隔着上衣轻轻贴着他的胸膛。“我们真是未婚夫妻吗?”她仰起脸,柔媚的眼注视着他。
他未答话,上前拥住她;她的丰腴而有致,地贴着他的身体。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激恋的热情、等待狂喜的心情再现;等了大半天,他的脑海只浮现那瘦弱身子的丫头会不会惊醒过来饿坏了?
更甚,抱着二十四岁的希裴,就像只是抱着一具女人的躯体;抱着旭日那孩子气的身子却要时时担心她会随时消失在他的怀里——更可笑的是,抱着旭日,在心脏的位置会痛,痛她的身子如此薄弱、痛她的身子受过的苦。
他闭了闭眼,退开几步远;韦旭日的热泪尚灼在他的嘴唇上,彷如烙印。
“璋云?”
“我们是未婚夫妻。”费璋云淡淡地承认:“如果你没死的话。”
“我们的感情好吗?”
“如膠似漆。”
“真的?你见到心爱的未婚妻从鬼门关逃回来,没有鷩喜?没有感激?”
“就当我还没适应过来吧!”也只剩下这种答案。
没错,这张脸蛋是他朝思暮想的。九年前在她猝死之际,不肯认尸是因日夜期盼奇迹发生,期盼坟里的少女不是那爱花爱草的希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遗忘了这分渴求的期盼?
他的眉头稍皱了起来。十五岁花希裴地有味道是淡淡的玫瑰味混合药味,二十四岁的花希裴却是淡雅的香水味。
她的肌肤细滑温暖,与韦旭日的苍白冰冷相比,更突显她的女人味。
他的心思飘远,飘到韦旭日一身的苦药味……
“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坟里的女人是谁?”这是他唯一的疑惑。
“坟里的女人应该是半途搭便车的女孩吧!中途我下车解手,谁知道才离几步远,车子忽然爆炸……”她瞇起眼回忆。“我记得不多,一瞬间昏厥过去,醒来的时候在医院……记忆失了大半,进出医院好几年,直到最近才有了片段的回忆……”她陈述着近日的生活。
艳红的小嘴一张一閤,凝视着她的嘴,没有想吻她的。
他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十五岁花希裴的身上,没有狂喜是因衔接不上她就是花希裴的事实。
她不像希裴!
明知人会变,那个青春活泼的少女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但她已不是那个会引起他心痛、心怜的花希裴了。他也曾经奢想过她未死,再度相遇会是怎番的激动与狂喜,那是他唯一在乎的事;然则是什么改变了他?
当初那个宁愿换回她生命而折壽的男人在哪里?
九年来,他始终活在黑夜里。花希裴是黑幕中的一盞灯,什么时候开始,这盞灯不再是他的依靠?
“你不再爱我了。”花希裴注视他心不在焉的神色,下个结论。“从你抱韦旭日进屋的那一刻起,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感情并不如汤家人所述。”她扮了鬼脸。“感谢上苍让我的记忆没完全恢复,我对你的感情不曾有过任何记忆,自然就不会有嫉妒之心。坦白说,我怕你;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你不是我想要的那型,在经历那场祸事及九年来的后遗症,我比较偏好安稳型的男人。”她看了他一眼,判斮说:“你太可怕了,而我正巧不想要时时让我记忆那场爆炸的男人。我可以解除婚约。”
费璋云并不答话,冷冷的眼望入她的。
她短促她笑了几声。“別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有附加条件的。”
“你说。”
“把花家的遗产还给我。”她直视他。“这原本是我的东西,我想要回它。”
※※※
在司机小李十来坪的臥室里,五人小组会议神祕展开——
北岡咳了咳,首先发言:
“其实,作菜没什么特別的訣竅,除了经验外,最重要的是绝对必须饿着肚子去做。”满意地回视大伙呆愣的表情,补充:“因为饿才能做出最好吃的料理;如果肚子吃撑再来做料理,就如同看到小狗大便,是绝对做不出好的美食料理。”他得意地说。
韦旭日仔细地倾听,拿着笔记猛抄着,歪斜的字体十分难辨,右手抄累了换左手;北岡十分满意她的认真度。
因为,他打算在最短的时间內创造出一个用双手拿菜刀的女廚师。
他是耳闻过韦旭日曾出过车祸,导致双手力量不足,然而为了这丫头的未来,他——北岡邦郎,破格收了首席女弟子。
“恶!”汤姆受不了他那副臭屁样。“你也不想想小旭的身体不好,为了当顶尖廚师饿个半死,別跑到医院吃营养餐就不错了,还能拜你这自大狂为师吗?”
北岡拿起随身攜带的小菜刀,一刀砍在桌面上。“你是在嫌弃北岡家的廚艺?”凶狠的语气充分表露出汤姆敢再损一字有关北岡家的声譽,保证立刻冲上前砍他十刀八刀的。
“北岡大哥,刀……刀先放下,好不好?”韦旭日紧张地拋下笔记,拉住他的手臂。“事情都是由我而起,要怪就怪我好了。”
“怎么会是你的错?”北岡、汤姆异口同声说,互瞪一眼后,汤姆开口:“这绝不是你的错,只能怪命运捉弄,谁会想到死了九年的恋人会复活?不过,小旭,你要知道,虽然花希裴有汤家父子当靠山,但你有我们!只要你一天不放弃璋云少爷,我们就当你的后盾一天。”
“对对对!”老劉插上一嘴。“唯有少爷才能给旭日小姐幸福。”
“不。”进屋后一直沉默的小李叼着牙籤,望着韦旭日。“我倒认为幸福不是谁给谁就能轻易得到的,幸福应该是由自己一手创造的。”
“自己创造?”齐声问。
小李点头。“台湾有句俗话:‘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男未娶、女未嫁,在签下结婚证书前一律算是单身男女,大家都有机会。目前就花小姐吊件而言,的确是略胜一筹,但小旭想要幸福也不是那么困难,主动是隔纱,被动隔山,就看你自己啦!”
“我……我要璋云。”韦旭日像下了决心似的。
从花希裴出现后,她的生活呈现混乱状态。
原先,她是睡在费璋云房里床下的。然而,自花希裴回来后,她就搬至三楼了。
“她当然得搬出去。”这是在几天前的晚餐上,汤非裔所坚持的。“璋云,你要知道你的未婚妻是谁!过去大伙以为希裴死了,你另交新欢当然是情有可原,但如今既然未婚妻没死,怎么还能跟其他女人同居?”他嫌恶似的瞥一眼正难以下嚥的韦旭日。
费璋云无所谓地嚼着马铃薯。
“我……”韦旭日一双圆眼始终迷惘、震撼地注视花希裴。真人比起相片中的花希裴是艳丽成熟许多,但她不该出现的,当年她应该已经……
“发什么呆?”费璋云强迫式地多将一块猪扒堆在她的盘子里,附在她耳边低语:“吃光才准离开位子。”温热的鼻息有些发痒,教韦旭日红了脸,埋头拚命地嚼着肉。
汤非裔气结。“璋云,你究竟有没有听进我的话?”
“当然有。”他慢条斯理地拿起纸巾擦拭自己的嘴。“旭日搬回客房。”
“是的。这是我跟璋云的决定。”花希裴抢白,堵住汤非裔的抗议。
当晚,老劉帮忙提着行李上三楼。
“幸福是要靠自己掌握的。”她喃喃着。她还有资格获得幸福吗?
“小李说得没错。”汤姆、北岡直点头。
以往小李沉默如金,没想到也会有这一番见解。然而,韦旭日生性羞怯內向,相处融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稍为活泼起来,花希裴又死而复生,她那点小小的自信心又给轻易打散了,这要她怎么主动争取幸福?
“这点小事还不容易。”司机小李从沉封已久的箱底里翻出一本书来。
“‘李氏出嫁记’?”老劉大声念着封面的草书字体。“好字、好字,就可惜太秀气了些。”
“这是我曾祖母写的。”小李吹了吹上头灰尘,骄傲地交给韦旭日。“这本书向来祖传家中女性,轮到我这一代是独子,始终没看过这本书,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啊?”韦旭日受宠若惊。“我不能接受……”
小李微笑。“这本书擱着也没用,我把你当妹妹看待,这本书你当然也能看。”
“我……”韦旭日眼眶红红的。“我一直是一个人的……”
“这是在干什么?”不知何时,门扉无声无息地打开,费璋云佇立在门口。
五人小组同时弹跳起来,望向门口。
“少爷?”老劉尖声道:“您……您不是陪着那个花希裴出门逛街?”
“花希裴?什么时候你连名带姓地称呼希裴?”费璋云眼一瞇,专注地凝视韦旭日。“过来。”
“好……”韦旭日吸吸红通通的鼻头,正想过去,忽然被北岡拉住。
“等等,我就是这样什么都依我老婆,才会落到离异的下场。”北岡难得吐露过去灰黯的历史。“你又不是小狗,为什么要任他呼来唤去的?”他附耳说道。
“可是……”韦旭日早想飞奔到他身边,圆圆的眼贪婪地吸收他所有的一切。
他的脸色并不是挺好,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这两天见到他的机会是少之又少,白天,他在公司跟着汤競声学习打点公司;晚上,他睡在原有的二楼臥房內,唯一见到面的是晚餐时刻。
以往,他的晚餐是送到臥房,两人一块吃是最幸福的时刻;如今他改在饭厅用食,是能见到他,但谈话的机会不多。
好不容易今天是星期日,他却陪着花希裴逛街……
费璋云沉下脸,跨进房里。“什么时候开始,你跟司机的交情足以进到男人房里?”
“我叫李正忠。大伙叫我小李。”司机小李刻意强调着,笑容满面地拉起韦旭日的小手。“事实上,少爷,我们正打算下午去野餐。”
“野餐?”
“对对对,就像上回一样。”汤姆猛点头。“小旭也要去。少爷,您就去陪希裴小姐好了。”
费璋云盯着北岡与小李拉着她的手。他默数三声,抿紧着唇拉过韦旭日,一时用力过猛,“碰”地一声,她的鼻梁撞到他的胸膛。
“好痛。”她含糊不清地低喃,深深吸口气。很久没闻到他的味道了,几乎贪心地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她的眼莫名其妙地起来,喉口像梗着东西……地想他、好想好想他,即使他的心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对他仍然死不了心。
“旭日?”费璋云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泛红的眼。“你哭了?”
“我没哭……”她吸吸鼻。“你要一块去野餐吗?”
“旭日小姐,你这话是白问的。说不定少爷跟那个花希裴小姐另有節目呢!”老劉瞪着费璋云。
“老劉!”费璋云喝止。这究竟是怎么了?
希裴死而复生,最高兴的除了他,应该就是老劉了,是什么原因让这个从小看着希裴长大的老人排斥她?他承认,对于花希裴他是再也激不起原有的热烈感情,但费、花两家原是世交,没有道理因而拒绝她的友誼。他是费家之子,理应对花希裴多方面照顾;而老劉是花家元老级的忠仆,更该拥护她才是!如今他排斥她的原因在哪里?
是旭日的缘故吗?这个瘦弱病懨的女人多像十五岁的希裴,虽然太过羞怯,虽然身子比起希裴更弱不禁风,然而他对希裴的熾情狂爱似乎转移到她的身上了。
他想要旭日。
是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在花间,在林间,哝情蜜意的少男少女似乎真的走入历史。
对于花希裴所有的深刻爱恋,自韦旭日出现的那一刻起,便成了过往云烟。
换句话说,对于二十四岁的花希裴,他算是负心汉;但过去的九年相思与所作所为,算是对得起她了。
是什么原因让九年刻骨銘心的思念在见到韦旭日后得到解脱?
他的目光移到她捧着的两本书。
“‘李氏出嫁记’?”他拿到眼前没翻阅,引起注意的是另一本小小的笔记本。里头写的净是一些做菜的妙招,字体如当初她寄的那封信般的难辨,密密麻麻的,足足写了十頁以上,愈后头的字迹愈显潦草,几乎难以猜出是什么字。
他的眉头皱起。“你想学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