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敌手(1 / 2)

新书 七月新番 3105 字 2个月前

武德二年五月底,王莽被诛后次日,未央宫东阙的苍龙雕塑上血迹仍在,第五伦故意让人勿要擦拭,让它们留在这。

第五伦是这么说的:“下雨也要撑伞护着,让这暴君之血经烈日暴晒,长留于斯,以警醒予,警醒后人!这便是今世之鹿台。”

至于处决了王莽的断头台,第五伦也让人拆卸后,搬到未央宫庙堂中安置,那里过去是汉朝悬挂斩蛇宝剑的地方,后来王莽代汉,则把象征他受命于天的十二神器迁了进去。

“汉新皆有神器,魏亦如此。”

“除了鸿门起兵的落樱神斧、齐物之镰外,再加上此台。”

无人敢表示反对,毕竟王莽干过更荒唐的:把一个井盖当神器。断头台在万众瞩目下斩杀了王莽,沾了暴君的血,当然值得留下。

第五伦还给它取了个雅称:斩龙台!

今天的事,足以让天下人记很多年,甚至很多代了,不管是站在墙头的皇亲官吏,还是广场上仰头而望的百姓,第五伦尤其要让子子孙孙记着,虽然王朝周期律不可扭转,但也不必自己作死。

“等太子再长大些,予便要带着他来看看这斩龙台,告诉他,老王莽死在上面,才几年啊?”

人总算是杀了,这让魏国众大臣松了口气,但接下来,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王莽的尸首如何处置?

搜粟校尉任光在新朝只是乡吏,历史包袱最轻,提议道:“昔日武王伐纣,帝辛逃到鹿台,自焚而死。周武王赶到,斩帝辛头,悬之白旗,今陛下顺天应民,诛杀前朝暴君,亦当悬于五色旗上示众!”

第五伦准许,同意在东阙上挂三天,但又安排专人看护,勿让鸦雀啄食,百姓投石来砸。

而亲手处决了王莽的廷尉彭宠,更提出了一个妙想:“王莽罪大恶极,不如将其头颅处理后,永藏府库。”

第五伦白了他一眼,没同意,只令人在王莽头示众三天后,收取与尸体同葬。

“王莽较之于秦汉诸帝,有一点做得不错,那便是素来节俭,未置陵墓,以庶民之礼葬于渭陵长寿园西。”

因为王莽家族墓葬就在那,其妻新朝孝睦皇后崩后,有“亿年陵”在长寿园。但在绿林军入关期间,王莽家叔伯、老妻的坟冢统统被掘烧,那边现已是一片焦黑荒冢,第五伦拨少府专款,让人收拾收拾,好歹给老王莽一个葬身之地。

敏锐的任光察觉到第五伦虽杀王莽,但对这位前朝君主,情绪仍有些复杂,遂请命道:“陛下,既然我朝承认新室乃汉后正统,那是否要给王莽一个谥号?”

第五伦却反问:“纣王的谥号,是从何而来?”

这任光就答不上来了,非得博闻强识的奉常王隆禀道:“陛下,商人有庙号、尊号而无谥,谥乃周人制度也。故《左传》中殷商后裔宋国大夫亦无谥,这纣王之称,或是周人附会贬低而上。”

“能给王莽盖棺定论的,除了予,也没别人了。”

第五伦微微颔首:“既然如此,便给他留一谥罢。”

按照常理,这事是要交给奉常属下的六经博士们去寻经问典的,但第五伦想将这活留着,留给一个人。

“此人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博学之士,胜过了六经老叟们,由他来办此事,予放心。”

群臣面面相觑,总不会是冯衍冯敬通吧!那家伙去了成家后,至今尚无音讯。

第五伦公布了消息,笑道:“便是予之老友桓谭,这狂生,竟还活着,窦融奏报说,桓君山已至洛阳,不日便能抵达长安!”

……

吴王秀三年(公元26年),五月底,豫州沛县已经被汉军占领多时,再往西几十里的丰县,则是汉魏两方默认的分界线,如今豫州疲敝,到处都是无人区和盗匪,双方都没有继续扩大辖区的欲望。

这一日,位于沛县东部的泗水亭变得格外热闹,却是吴王刘秀亲自来拜谒当地高庙。

汉朝除了长安高庙外,郡国也立,毕竟是开国之君,后来几次宗庙改制,将其他皇帝的地方庙改没了,但刘邦的庙却颇为坚挺。尤其是丰沛之地,即便汉朝灭亡,高庙也被当地士民精心保护,视为保佑地方的神主,赤眉军过境也没为难。

但见这泗水亭,本是多沼泽的低洼地带,但地处县城东边的交通要道,泗水从此流经。

刘秀就在高庙旁的桥上,定定地看着那流水不绝,两百多年前,刘邦在武负、王媪两家酒肆里喝多了,是否也曾像他一样,坐在这古桥边呢?

陪同刘秀至此的来歙见刘秀终日没有笑容,遂指着左右道:

“想到当年,高皇帝作为区区一亭长,管着这方圆十里之地,手下只有几个求盗、亭父,却最终带着丰沛子弟,提三尺剑扫平天下。”

来歙吸引刘秀注意后,又殷切地说道:“高皇帝年过四旬尚为匹夫,而大王年方三十有一,已为诸侯,据有二州之地,霸业可期也,大王,吾辈当努力啊!”

刘秀一笑,拍了拍来歙:“君叔不是外人,在你面前,余也不故作豪情了,说说实话罢。”

“余虽常以高皇帝为榜样,但就事论事,高皇的敌人,其实不如我面对的强大。”

“高皇虽大业晚成,但作为沛公,不出三年,便入关灭秦名扬天下。但余蹉跎数载,却只打了昆阳之战,小有名声,新朝乃是第五伦所灭,连王莽也为其所擒。”

“而第五伦的性情,又与项羽截然不同。”刘秀的声音低沉下来。

“此子谨慎步步为营,本以为大败赤眉后,他会一时骄横,直接遣兵击青州,入徐州。若如此,便给了余联手张步,以逸待劳的机会。但第五伦太小心了,竟满足于收取兖、豫,令士卒及俘虏屯田。”

这样稳扎稳打,堂堂正正,让刘秀暂时没有太好的破局办法,就算玩纵横术,底气也没第五伦足啊。

刘秀看着泗水河道:“今日来到泗水亭,余倒是想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然而此时此刻,余只能唱一首‘鸿鹄歌。”

这同样是刘邦的诗歌,与世人想象中的不读书的大老粗不同,高皇帝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人,到他晚年时,已经读过不少圣人书,甚至能作点简单的辞赋了。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刘秀转过头,将目光投向西北方,浓厚的云层正从那儿飘来。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刘秀指着那片阴云:“今时今日,这横绝四海的鸿鹄,就是第五伦啊。”

那强大的敌人,已经横扫北方,展开的双翅,东至于幽州,西至于凉州,占据了最精华、人口最多的中原膏腴之地,其余的吴、蜀、齐、楚、胡汉、赤眉残部六个势力,都被覆盖在鸿鹄的阴影下,俨然是战国末年,强秦鲸吞天下的翻版。

刘秀叹息:“君叔,这意味着,吾等注定是以弱敌强。”

来歙却道:“强又如何?在昆阳,大王曾以三千敌三十万,何等英雄?”

“今日对上第五伦,二州对其七州,无非是以一敌四。”

但情况完全不同,那时候刘秀对付的,是羸弱的新朝,而现在,却是如朝阳冉冉升起,锐意十足的第五伦魏!

“大王真害怕了?”

来歙见刘秀还是这副模样,很不痛快:“若是怕了,当初第五伦令阴兴来下诏,大可接受,做他的‘大魏吴王’!”

刘秀却说起另一件事。

“君叔,汝可知,第五伦先前派阴兴为使到彭城,有何用意?”

说起这件事来歙就勃然大怒:“第五小儿,此举当然是欲羞辱大王!”

“羞辱,没错。”刘秀颔首:“第五伦刻意将将差点成了我妻家的阴氏兄弟收服,遣其为使,以此激怒我,怒而兴兵。这说明,第五伦强则强,但仍对余颇为忌惮,故行事与对待齐、蜀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