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叶玄莲(捉虫)(1 / 2)

流浪的田园小黄狗正式在赢秋的家里住了下来,外婆给它取名“旺财”,每天都把它喂得肚子圆滚滚。

小旺财最喜欢的,就是趴在赢秋的脚边,有的时候觉得无聊,还会爪子和嘴巴并用,去咬她的鞋带。

“旺财你不要咬了。”原本正在摸盲文纸的赢秋察觉到左脚的鞋带被拉拽着,她就俯身摸索,这一摸就摸到了旺财压在她脚背上的爪子。

“你又吃这么多。”

她摸到它圆滚滚的肚子,听到它汪汪的叫声,“你少吃点,要是不消化了,你又几天不吃饭。”

她自顾自地跟脚边的小狗在说话,却不知道半开的房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抹修长的身影。

女孩儿坐在书桌前的纤瘦身影,在他的眼睛里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抹影子,却沉甸甸的,压在他的眼瞳里。

“小傅你看,养只狗也挺好,小秋她这些天说的话都比以前多了。”

黎秀兰走过来,也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女孩儿片刻,才笑着跟她身旁的男生低声说了一句。

眼睛受伤后,她只在医院里见赢秋哭过一次,那时医生还立在旁边嘱咐她不要哭,对眼睛不好,她只能用手背把鼻涕眼泪都擦干净,生生地将眼眶里的泪意忍下去。

那天医院雪白的墙壁,还有赢秋身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都成了压在黎秀兰胸口的巨石,令她近乎崩溃。

这一年多来,赢秋再没有过多地表露出她的难过,反而常常是笑着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可黎秀兰何其了解自己的外孙女儿,当初的赢秋有多外向,如今就有多沉默寡言。

“进去吧,小傅。”

最终,黎秀兰用手指压了压自己的眼眶,轻拍他的后背,小声道。

也许是听到了推门的声音,赢秋不再跟被她抱到怀里的小狗碎碎念,只是往房门的方向望过去,也并看不清来人的影子,于是她问:“是傅老师吗?”

“嗯。”

傅沉莲走过来时,便将书包放下来,取出里面的书本,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挽起雪白的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傅老师你是不是迟到了?”赢秋还在摸怀里小狗的耳朵。

傅沉莲一顿,抬眼去看女孩儿的侧脸,又听见她说,“我睡完午觉起来很久了。”

他一般都是下午两三点钟过来,赢秋看不到时间,但她眼睛近乎失明已经一年多,凭着本能也能多少感觉得到时间流逝的快慢。

好像眼睛受伤之后,可以做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少,于是她的每一天就变得越来越长。

也是此刻,傅沉莲的那双眼睛毫无预兆地流露出几分浅薄的笑意,清凌如波影微荡,他喉结动了一下,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等我再久,也是你欠我的。”

却故意不让她听清。

“什么?”她没有听清他的声音,又不由向着他的方向,“傅老师你刚刚说什么?”

“学校里有事耽搁了。”

他收敛神情,终于在她的身旁坐下来,轻声道:“抱歉。”

赢秋还没开口说话,就察觉到他又隔着他的衣袖捏住她的手腕,然后就将一杯东西递到了她的手里。

“这是我的赔礼。”

他将透明的吸管插下去,然后捏着她的手腕往上抬,直到吸管触碰到她的唇,“喝了这个,应该就能原谅我了吧?”

“你尝尝。”他的声音温柔平静,可传至她的耳畔,却无端引得她耳尖微热,她也许是忘了思考,嘴巴听话地咬着吸管一吸,带着果粒的酸甜味道,还隐隐有着几分薄荷的凉沁。

她还在咬椰果,就听见他问,“好喝吗?”

赢秋点了点头,拿着那杯果茶又喝了一口。

怀里的小狗看到她在喝果茶就有点不安分,伸出爪子想去碰,却被傅沉莲伸手从她怀里捞了出来。

小狗汪汪了两声,朝他露出牙齿,发出威胁的声音,但当他用那双眼睛平静地望着它时,它的耳朵又耷拉下来,忽然不敢再出声了。

傅沉莲将它放在地上,它就迅速跑出了屋子,去了黎秀兰请隔壁的老木匠爷爷用几块木板搭起来,又铺了软垫的狗窝里。

这些天赢秋都有很努力地在记那些盲符,在他耐心的引导下,她现在也已经在慢慢地去试着用手指触摸盲文书去阅读了。

“多阅读,也能让你记盲符记得更清楚些。”他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温和清冽,“现在许多类型的书都有盲文版,你有想看的就告诉我,我帮你找。”

“……好。”赢秋咬着吸管,声音有些小。

摸了一会儿盲文纸,赢秋又开始摸索着用盲文笔学着戳盲文的点位,窗外也是在这个时候又开始下起雨来。

这段时间的雨水总是很多,赢秋在听到雨声的时候,就连忙道:“傅老师,帮我关一下窗好吗?”

她怕雨水淋到放在窗台的玻璃罐里生长出来的那朵玄莲。

傅沉莲沉默地站起身,依言关了窗。

“傅老师,”赢秋忽然问他,“你有没有看见,窗台上的玻璃罐里开着一朵花?”

“嗯。”他应了一声。

“那你看它是什么颜色的?”赢秋捧着那杯果茶,循着他所在的方向望去,却仍旧看不清楚他的模样,眼睛里只有朦胧厚重的影子,“我外婆说是黑色的,我还从来没见过黑色的莲花,是黑色吗傅老师?”

“是。”

傅沉莲轻瞥一眼那只玻璃罐里无根的玄莲,花瓣间淡金色的光芒萦绕流散出来,丝丝缕缕地涌入他的身体,但除却他,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得清这样的光芒。

赢秋轻轻地“啊”了一声,“外婆没有骗我啊……”

“我外公以前在的时候,就很喜欢在庆沣镇老家院子里的石缸里养鱼,我离开那儿的时候就在那个石缸里舀了一罐水带走,可就算水里掺了花种,也不可能没有根茎就……”

赢秋停顿了一下,她一手撑着下巴,说,“这件事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

“你说,会不会是我外公在天有灵,变成一朵花跟着我们搬家了啊?”她突发奇想。

傅沉莲正在喝水,听到她的这句话时,他就被水呛到,顿时咳嗽了好几声,那张冷白的面庞也因此泛起些许薄红。

“傅老师你没事吧?”赢秋听到他的咳嗽声,就连忙问了一句。

傅沉莲也终于缓和了些,不再咳嗽了,他清了清嗓子,“没事。”

当她终于安静下来,不再问他那许多无厘头的问题,她垂着头,用盲文笔在格子里戳来戳去,是那样认真的模样。

“傅老师,”

她忽然又打破此间的寂静,手里的动作也停下来,“你说我学会盲文之后,又能做什么啊?”

“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

傅沉莲翻页的动作一顿,也不再看手里的那本书,“你也可以选择复学,你学会了盲文,就算不用眼睛,也没有什么关系。”

赢秋却因为他这样的一句话而垂着脑袋沉默了许久,他看着她握着盲文笔的手渐渐收紧,脊背也紧绷着,半晌都不肯说话。

当她再开口时,她那张白皙的脸庞上已经没有多少情绪,那双原本就没有神采的眸子也在此刻显得更为黯淡,“这个……还是算了。”

随后她又抿紧嘴唇,再不肯继续这个话题。

曾经的赢秋整个高中都在为了高考而努力,她不是什么天才,每一次考试的好成绩也都源自于她将所有精力投注其间的努力,而她这样心无旁骛的努力,也让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京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可她关于大学的所有期盼,也都终结在了高考后的那个夏天。

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去成全那份遗憾。

几个小时的时间流逝得很快,当傅沉莲把自己的东西收进书包里时,他又将一盒糕点取出来塞到她的手里。

“我不要糖了傅老师……”赢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手。

她大约是想起了那天那颗酸得她太阳穴都在跳的糖。

傅沉莲不由地弯了弯唇角,眼睛里的光彩清澈又温柔,“放心,不是那天的糖,是栗子酥。”

赢秋仍在推拒的手停顿下来,片刻后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哦……”

傅沉莲已经走到门口,却忽然又停下来,转身望向那个捧着一盒糕点,仍坐在书桌前的女孩儿,他说,“你有颗蛀牙,少吃甜。”

“……?”

赢秋捂住自己的脸颊,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一颗蛀牙?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远,外头又隐约传来他和外婆交谈的声音,赢秋摸索着打开了盒子,拿起一块栗子酥,却发现那是咸甜的口味。

里头应该还加了坚果碎,甜的味道并不明显,但酥软与坚果脆脆的口感结合起来,竟然也很好吃。

赢秋忍不住又拿了一块。

刚咬了一口,她就听见一抹咋咋呼呼的女声传来:“赢秋赢秋!”

赢秋只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是谁了。

“澄莹。”她咬着半块栗子酥,叫了一声。

谢澄莹是赢秋的高中同学,也是她的好朋友,自从赢秋跟着外婆和妈妈搬来严市之后,也只有谢澄莹才会经常来看她了。

“我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男生!”谢澄莹跑到她的身边坐下来,激动地问,“我听黎奶奶说,他是你的盲文老师?”

“嗯。”赢秋点了点头。

谢澄莹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替赢秋擦了擦她嘴边的碎渣,又忍不住回想起方才那个穿着雪白衬衣的男生,“赢秋,他长得好帅啊!”

赢秋吃栗子糕的动作一顿,她迷茫地抬头,“是吗?”

谢澄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但因为考虑到赢秋看不到,她就摸了摸下巴,“赢秋你应该还记得我高中时候最喜欢的明星是谁吧?”

赢秋认真地回想了片刻,才试探着说:“林锦程?”

那好像是个歌手,她还记得高中的时候,谢澄莹把他的贴纸在饭卡的两面都粘满,甚至连笔袋,水杯,书包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