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四回 贼施贼计贼盗僧马 善有善报善居佛门(1 / 2)

书接上回。

正说那老道人听闻妙锦一番讲述,顿时义愤填膺,竟说欲去捉拿那聂无羿。

惠复自命遇引扶了萧氏下轿,入了自坐的四人暖轿,自己亲自驱车。耿五哥则入了原轿之内指引去路,由遇引驱使行在惠复车驾前头。

行进中,萧氏朝轿外问道:“敢问大师此去金陵所为何事?为何车驾竟是这等装裱?”

惠复回道:“皇后百日丧期将毕。圣上赦令,欲效仿前元天仪禅殿,于宫中兴建一座经宝朱楼,一者为使佛法永佑天朝,二者以为皇后英灵祝祷。故此,特责成京中僧录司放旨各省大小僧院,将各寺历代所藏佛经珍本送致天界寺甄别待用。车驾装裱亦属宫中之规。”

“原来如此。”

惠复问:“景内人此去金陵可是为景解元之事?”

萧氏回说:“正是。却不想大师竟也得知此事?”

惠复叹道:“景解元之事只怕如今没有几人不知了。”

老道人说:“谁说的?老道我就未听闻。”

惠复说笑道:“您老乃是无心功名的老神仙,哪喜听得这等事来?”

老道人一面自顾与妙锦玩乐,一面对萧氏笑说:“这和尚倒挺懂我。”

因而,惠复又对萧氏说:“不过贫僧倒是以为,夫人大可不必忧虑。景解元此去金陵,多是有惊无险。”

萧氏忙问:“大师此言何解?”

“昨日,那袁道友刚走,临行前正提及此事,说他早就料到景解元当有此一劫。”

“不瞒大师和道长,一提那满口胡讪之人,小女子这气就不打一处来。若非受他妖言惑使,我相公又岂会两度高中解元而拒不进京会试?”

“景内人错怪他了。那袁廷玉虽是口舌爽直,却也不失为一等术士。”

萧氏沉吟,又问:“那人何解,还望大师直言。”

“他说当今圣上乃是重教惜才之人,岂会舍得处死景解元这等奇才?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炼’,而对景解元来说,圣上正是那试金之人。”

萧氏听闻,心里渐渐踏实下来,自语道:“但愿如此。”因而又问“那袁相士去了何处?”

“昨日一早便搭车马,径自朝北平去了。”

“何事?”

“未得明言。只说是‘择木而栖’去了,他的木头在那里。哦,对了,临行前,他还特地嘱托贫僧如在金陵见到景解元,务必捎个话儿给他。贫僧倒不知何意,他只说景解元听后自会明白。”

“大师大可直言便是。”

“他说‘命各有数,天意难违。本想帮其扭转命局,却不想自己竟成了那命局促成之人。只怕先前所言,他日必有应验。望祈审时度事,务自珍重。惭愧。’”

此时,萧氏心中顿时想起当日袁珙对景清所言:三中三辞,恭从北主,否则必有灭族之祸。

那席话立即触了萧氏伤疾,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见她那般模样,妙锦顿时惊慌起来。老道人一面翻出丸药令她服下:“快将这救心丹服下去。看样子,应是被那小道何言触了心脉?几十年了,那袁珙小儿倒无丝毫长进。固有天姿,奈何功利?枉为道矣……”

惠复问道:“竟未想到,真人竟也见过此人?”

“何止见过?乱跑舌头逐利走,惭言尚借僧者口。小器之士,不堪教化!”

话说此后,这一行人等便再无言语,只凭车驾一路兜着圈子驶向密林深处。

又过了些时候,车驾总算驶近茅屋。此时竟见那房内并无灯火,众人各有猜测,一者可能早已睡去;二者,许是怕萧氏等人早已报了官,怕人来拿,故此早已逃之夭夭。

然萧氏认定,聂无羿有那一类伤在身,况无车马代步,又拖拉个小儿,定然无法可逃。

此时,但见遇引又指向那烟囱,分明瞧见上头正冒出缕缕生烟来。

于是,为不惊动他,大伙儿早已熄了灯火。随即,诸僧一一扶携了伤者妇孺,步下车来,随那老道士一路包抄而去。

待至门前,那老道士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率先推门而入,惠复与遇引紧随其后。随后,只闻屋内一阵稀哩咣当之声,接着便没了动静。这时,只听老道士唤掌灯,其余人等方上灯进了门去。

不看则罢,定睛瞧去,竟见那炕角上竟蜷缩着一只猴子,正可怜巴巴地朝众人凄叫。

老道人道:“看来,应是跑了。”说着,便四处打量,见炉中柴火正旺,又顿觉有何不对,忽然又道,“坏了,定是中了那贼人奸计!”说着,便急忙冲出屋去。可是,到了外室,竟发现那门已被反锁。众人正在错愕之时,但听见院外惊马长嘶,车驾远去之声。

老道士一怒之下,将那门当即踹个四分五裂。出门时,竟见惠复先前所驾车马早已驶向山道深处。

于是几个和尚忙朝余下车驾飞奔去,欲驾车追寻。却听老道士喊道:“慢!”

众僧止步时,竟见老道士几步走上前去,顺手拾起一根木棍来,并朝院门口又行几步。此时方见,那门口摆了三个物件,只是因为夜色昏暗,看不清究竟何物。只说这老道士探棍朝上头一碰,立刻触了机关。顷刻间,接连作响。众人前去看时,竟见那原是三盘大个儿的兽夹。

此时,再次相望,那山道上既不见踪影,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算了,穷寇莫追。此地山道错踪,黑灯瞎火定然难寻。”

耿五歌愤怒骂道:“只可恨,那畜牲太过狡诈!”

惠复和尚合掌说:“阿弥陀佛。常言道‘善恶到头终有报’,那贼徒他日定是难逃天谴。”

“只可惜,那孩子……”萧氏抹泪。

妙锦哭泣起来,问:“娘,小哥哥会不会死啊?”

萧氏哽咽答道:“上天保佑,那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娘……”妙锦哭得越发难过起来。

萧氏忙蹲下身子,把她拥入怀中,安慰道:“好孩子。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老道人望向夜幕深处,叹道:“身本无根树,却作苦海舟。原本回头是岸,偏向淖泥险处游。实可叹!泥足正深陷,迷津已没头!”叹罢,自顾沉吟片刻,又朝众人道,“依贫道看,今夜我等就在此处暂住一晚,明日天亮再作安排。”

惠复大师回应:“也好。毕竟景家内人和这后生皆负重伤,不宜再作劳顿。况那车上经书也需重新摆放,以便腾出空来,也好乘坐。”说罢,转头又问,“想必三位施主一直没有进食吧?”

耿五哥应说:“正是。与那畜牲耗了这么久,水米未进。”

“遇引,到后头取些米和干菜来……”

“是。”

且说这一行人等进屋后,草草做了些粥菜以解温饱。三更时分,方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众人便又匆匆起来打火做了早饭。

茶饭毕,众位僧者又将两车经书塞塞挤挤装进一车之中,便准备再等一个时晨雾退之后动身。

这时,只闻老道人说:“你等且去,老道我就此停留。”

惠复问道:“真人何故于此?眼下车马不是问题。”

“老道我这些年云游八方,每到一处皆是走走停停。欲走便走,想停即停,方能悠游百岁。今晨兴起,竟觉此处倒也不失为一块清闲乐土,于是想在此立地为观,乐居几年。”

萧氏担忧:“可是这深山老林的……”

“唉……悠悠荡荡时时乐,山山水水处处家。”继而又玩笑道:“况此处盘结的煞气太重,就让老道我跟那些鬼魅妖魔好好聊聊,劝他们早日散了去。莫要再劝。”

“也罢。还望真人保重。”惠复道。

“只管放心上路便是,老道如今虽已年过百岁了,可这身骨照你们这些后生也不差毫厘。”

耿五哥笑说:“那是,那是。爷爷通身的气力和本事,耿五算是领教了。等我把大嫂子送到金陵,便回来拜您老为师,也跟您云游四海去可否?”

老道人哈哈大笑,连连摆手:“免了,免了。老道可瞧不得你半路上满地打滚,哭着嚷着要婆娘啊……”

茅舍内顿时哄堂大笑。直羞得耿五哥臊臊答答直挠头。

随后,又见妙锦十分不舍地搂着老道脖子道:“道爷爷,锦儿还没跟您玩够呢。”

老道士更觉开怀,道:“没想到老道这副邋遢作派,你却不嫌弃。世上难得可人儿……”因而又说,“打今起,这茅舍就依你赐号,名为‘邋遢观’了。”又道,“今日你我爷孙有缘,贫道又孑然一身,毫无所赠。但送你一字如何?”

妙锦拍手,“好啊。”

老道士吩咐:“笔墨侍候,再扯三尺白绢来。”转头又问,“道爷爷问你?你长大之后,想成为何许人也?”

“嗯……我想做个女官。”

“做女官?可是为了钱财和威风?”

“不是。我想那样就可以像我爹一样,有机会为天下百姓做很多好事了。”

片刻,笔墨绢皆已奉上,老道士提了笔,略假思索,问道:“贫道尚有三问,你若答得出,此字就归你了。可否?”

妙锦眨巴双眼,“看来这字也不是好得的。”

“那是当然,老道这一字可是无价之宝啊。”

“这么说,那三问的谜底就是这个字喽?”

“正是。”

“小女才疏学浅,若答不上来爷爷莫要笑我……”

“不笑,不笑……”老道士说着,已眉开眼笑。

“那您只管问罢。”

“好。”老道士捋了眉毛,道:“孔子说有一物可吞人,比它更厉害的东西则可以吞掉天下;孟子却反问世人此物该不该杀;而老子竟敢对此物论道说法。请问此为何物?”

此问一出,在场之人个个面面相觑。倒是这小娃娃双睫忽闪,未出片刻便答道:“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