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答一出,众人个个疑惑不解。老道士却笑眼相问:“何解?”
妙锦则稳稳答道:“孔子说一物可吞天下,应指《礼记檀弓下》中‘苛政猛于虎’一文,说的是国家如果对百姓残暴,比吃人的老虎还可怕;孟子却反问世人,此物该不该杀,应指《孟子尽心下》中的‘冯妇打虎’一文,说的是冯妇本以杀虎为业,后来许诺不再杀生。可突然有一天,虎欲吃人,人要他杀虎,冯妇却不知如何是好;至于老子竟对此物论道说法,应指《老子说虎图》中所绘老子摸着老虎屁股给他讲道理。”
至此,众人俱是目瞪口呆,老道士哈哈大笑,连连夸赞:“奇女!奇女啊!”转而越发来了兴致,又问,“那你说该如何对待此物呢?”
妙锦拨拨下嘴唇,答道:“把三个问题的答案倒过来,就知如何对待了。”
老道人问道:“何解?”
“对待大老虎,可以先警告它、教化它;如果他不听话,天下人自然明白它该不该杀;杀了这样的老虎,孔夫子也就犯不着拿它打比方了。”
老道士哈哈大笑,大赞特赞:“妙女!妙女呀!此乃女中相才!为政之人若能依此政道,天下乐哉!”言毕,蘸墨提笔,于那绢上一通飞书走笔,笔住之时,但见绢上乃是个“乕”字。后头落款处,题的乃是“邵道人”三个字。
随后,老道士又指向那字问道:“你可看出这字中玄机来?”
旁人打量半晌,皆未看出有何玄机。
“这里可藏着四个字?”
“没错。说说,是哪四个字?”
“富、甲、天、下。”
众人依她所说细细观瞧,果真是这四个字。
“好眼力!老道素来少问官场,多观民生。奈何官道所向必关民生。因此,民之苦必因官如虎,而这世上最大的老虎贪的就是这四个字。自古以来,王朝败落皆因‘官成虎患’,前元更是如此。爷爷我希望你将来若当真做了女官,定要以此字为警,绝不可做这大老虎。”
妙锦点头,“爷爷放心,锦儿定会铭记在心。”
“好。爷爷相信你,他日定不会辜负爷爷所愿。今日也借你口中言,传我心中念。到了金陵,将爷爷今日之意转告你父,望他来日为官也应如此。”
“爷爷放心,锦儿定会如实转告家父。”
“甚好!”老道人一面抱那孩子下了地,一面吩咐萧氏收了此字,随后又道:“天开云雾散,身随天地转。心随正道去,百转心不乱。”
说罢,老道人亲自送众人上了车马,众人一一与之话别后自顾离去。
这一路上晓行夜宿自然不在话下,二十日后终算到了金陵天界寺。
听闻惠复携景清妻女来投,宗泐和来复等人纷纷前来相迎。
少时,便迎至斋堂。宗泐与来复依序坐了首座,萧氏携妙锦、耿五哥与惠复、遇引等人分坐了东西两厢宾位。
随后,又见慧聪与智聪为大伙酙了香茶,
但听宗泐道:“嵩山寺一别已近三载,一转眼这娃娃已出落得这般不俗。你夫妇二人可谓大造化呀!”说着又招手唤妙锦,“快过来,让我等好好瞧瞧。”
萧氏对妙锦引见:“锦儿,快去。你不是一问你的乳名是何人所起吗?今日那人就在眼前了。”
妙锦蹬蹬跑了过去,且在三步之外给宗泐施了跪礼:“小女拜见高僧爷爷……”
宗泐忙上前搀扶,连声说:“嗳……使不得,使不得呀。”说罢,又引那孩子入了身前,“可曾读书认字了?”
“回高僧爷爷,小女不才,却也听凭家父所授,识得些许字,读了几本书。”
宗泐与来复听闻,相视一笑。但听来复又问:“读的都是哪些书啊?”
妙锦掰弄手指数道:“嗯……不过只是四书五经,还有一些诗词歌赋而已。”
此言一出,引得在场寺僧个个讶然。
来复道:“既是如此,贫僧可要考考你了。”
“大师请说。”
“何为仁?”
妙锦作答:“仁者,爱人也。”
来复又问:“何谓德?”
妙锦对答:“物之以生,则为德。”
来复点头,再问:“何谓智?”
妙锦笑答:“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来复三问,分别出自《论语》、《庄子》二书,提问虽是简短,但凭其对答如流,足可见此女真才实学。于是来复心下略作思忖,又兜着圈子笑问:“你知道的真不少,看来应算是智者了。”
“大师此言差矣,小女不过只知些肤浅的道理罢了,不知道的大道理还有很多很多,况又有学无止境之说,怎敢枉称智者?小女充其量,也只能算是‘窗格筛课本’罢了。”
众听闻,纷纷目露笑意,但听来复追问:“怎讲?”
“书漏子。”
众人听闻,开怀大笑。
妙锦不明大家为何要笑,便一脸懵懂地问向宗泐:“高僧爷爷,你们为何笑?”
宗泐满目喜色道:“这话是谁对你说的?”
“是家父。”
“善哉!善哉!景解元果然不负众望啊。”因而,又对萧氏说,“此女能得你夫妇二人教养,更是生之大幸!”
萧氏顿首,回说:“大师过誉。”
这会子,但听妙锦对宗泐问道:“高僧爷爷,锦儿有一事,可否一问?”
“哟,你个小人儿,何事想问,说来听听。”
“听娘说,我这乳名乃是您当日手指一块漂亮的经锦所起,锦儿很想看看此物有多漂亮。”
她这一问,着实令宗泐犯了难,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望向萧氏一声叹息。
萧氏看出,此中必有隐情,于是便忙唤妙锦:“锦儿,到娘这儿来。”随后,又朝一侧的慧聪开了口,“劳烦小师傅带她先去外头玩一会儿。”
慧聪会意,便前去牵了妙锦小手。妙锦未明其意,但听闻萧氏令她去玩儿,便转身朝堂上二人施了礼,出门去了。
但说那智聪见二人出了门,便也匆匆跟了去。
“景内人,贫僧实在惭愧呀……那经锦……”
萧氏忙接应:“可是那经锦已然丢失了?”
宗泐点头:“正是。”
萧氏忙劝慰道:“大师切莫自责,毕竟皆是无心之失。不过区区一锦,万勿介怀。再说此行,小女子并不是为寻那经锦而来,而是为求知我相公如何。”
宗泐满怀歉意,连声说:“那是,那是……”
这时只听来复在一旁代为回应:“景解元之事夫人放心便是。他刚到京来,季潭大师就特地做了关照。”
萧氏听闻,忙起身施礼致谢,“承蒙大师费心,小女子感激不尽。”
宗泐忙起身相扶,“景内人切莫要施此大礼,快快请起。贫僧实在是受之有愧呀……”
“大师乃是小女救命恩人,引航之师,今又施与援手助我相公,此等大恩,何愧之有?但问大师,我相公眼下如何境况?”
“皇上下了成命,已遣他入了应天府学充作杂役,以示惩戒。罚期十载,十载期满方可复举。”
萧氏听闻如此安排,便说:“也好,也好。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转而又问,“不知可准前去探视?”
“这倒不难,只是须于每月十五方可。”见萧氏渐渐心安,宗泐又问,“可是想长居金陵?”
“不瞒大师,正有此意。”
“此地毕竟是僧者清修之地,内人携小女住在寺中毕竟不太方便。不如这样,与这寺院一墙之隔便是皇家的多栽轩,这两年由于宫中司苑局经管不善,圣上下令暂交我寺打理。但请来复大师暂将你母女二人安置那里住下,一则方便出入,二则也可使内人有个不致空耗的营生。不知可好?”
“如此甚好,倒是日后怕要常劳大师费心了。”
“不劳烦,不劳烦。”
却说另一处,慧聪带了妙锦已到了寺中花园里赏玩。
二人正追逐之时,那智聪竟忽然现身,挡了妙锦去路。惊得妙锦忙住了脚,讶然仰望他。
但见那智聪扭捏作态,全然一副妖冶作派,问道:“小仙女,你这是要跟慧聪哥哥去哪儿呀?”
“我……我不告诉你。”妙锦朝后退了两步。
“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可就要找个大老鼠来吃你了。”
这时,智聪拦阻:“莫要吓唬他。小孩子哪能经得你这般胡闹?”
“没事的慧聪哥哥,在乡下老鼠我见多了。那老鼠要是来了,说不定吃了哪个呐。”妙锦说罢,自顾躲向了慧聪后头,朝智聪吐起舌头来。
“这小丫头虽是顽劣,但也可爱。”说着向慧聪故弄情态暗示道,“有朝一日,也弄个来耍耍?”
“你……”慧聪听闻,怒气翻腾,却又顾及那孩子感受,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噎了回去。
这时,只见妙锦探头朝他问:“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智聪听她一问,竟没羞臊地笑出声来,指指点点反问:“小仙女,你说呢?”
“我看你倒像个魅人的姐姐,只是没头发……这样吧,你看我以后就叫你‘光头姐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