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轻吻(2 / 2)

她已然听出是陈徽泽的声音,但等他走近,才发现他竟然穿一身僧袍,乌发尽削,俨然一副剃度僧侣的模样。

陈徽泽看见心上人杏眸圆睁如满月,檀口微张,一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怪可爱的,心中一片柔软。

走至云素跟前,陈徽泽弯腰将琉璃灯放在草地上,然后问道:“有朋自莲濯寺而来,云素师太不打算邀他共食吗?”

云素回过神,忙道:“哦哦,好啊,世子请坐。”

二人坐下,小奶牛不知何时已自行隐去。云素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壶酒,陈徽泽自袖中拿出两个酒杯,为云素倾上:“好肉要配上好酒,才更是有滋有味。”

“世子这是出家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云素万分困惑道。

陈徽泽抿上一小口酒,洒然一笑道:“云素师太莫要再唤徽泽为世子了。徽泽家中一切都好,二弟在我的提议下考了武举,一举成名,如今正与静淑表妹议婚呢。父亲与祖母也很好,唯独我心中苦闷不堪言说,便干脆将这世子之位舍了,遁空门而去。”

云素低头,神色复杂难名:“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陈徽泽没有直接作答,拿起兔肉咬上一口,连连点头赞道:“不曾想云素师太所做的炙肉竟是如此美味,这真是我有生之年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了。徽泽因为斋戒口中寡淡不适,日后若再来向师太讨肉吃,还望看在你我以往的交情上,莫要拒绝啊......”

云素凝视着杯中酒,轻轻摇晃。酒液清澈如水,光滑可鉴的头顶在水波中模糊不清。她没有去饮,而是将酒杯轻放在地。

“舍下大好前程,还有如花美眷,你不会后悔不甘吗?”云素默然半晌,才轻轻发问。

陈徽泽深蓝眼眸中满是心上人的影子,幽幽倾诉:“就算是拥有这世间人羡慕的一切,却不是我心之所向,又有何乐可言?金榜题名,又得陛下赏识亲赐官位,在旁人看来的确是春风得意,好不快哉,曾经的我也是这般想法。但当我得到这一切却发现,这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快活。

心爱之人离我远去,她不相信我,她认定徽泽会因此而变心,与她渐行渐远。我思之如狂,我心念念放不下,也不愿放下。况且当今宦海名利场犹如泥沼,满是勾心斗角,人心相离,与兰香馆又有何差别呢?不过是多上一层华美高贵的遮羞布罢了。徽泽自小便在泥沼中长大,心甚憎之恶之,便心生脱离尘世之念。这并非一时冲动,乃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自然不会后悔。你说呢?”

云素心绪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轻嗯一声算是作答。

放置在地的山水琉璃灯散发出暖融金芒,陈徽泽将其举至云素眼前,温柔道:“云素师太走后,我日日将这盏琉璃灯搁在枕边,温暖灯火洒在脸上,我才能入眠。不知你可还记得这盏灯?”

见云素点头,陈徽泽羞赧继续道:“初遇那晚,手执琉璃灯而来的你,宛若落入凡世的神女、光明的化身,令黑暗退去,给予我光明。从那时起,你便深深镌刻于我心头。我虽爱慕你,却又总觉得卑贱肮脏如我,如此爱慕会亵渎你。徽泽不会强迫于你,亦不敢奢求你的爱。如今我入莲濯寺,即使终身比邻而居,不得相守,但只要能时不时看上你一眼,便是莫大的满足与慰藉......”

蓦地,云素脑海中浮现一词——怦然心动。定定望去,少年僧眸中光芒熠熠,似月光般深情温柔,又似日头般炽烈如火。少年心净如斯,不愿沾染一点俗尘。少年深爱如斯,甘愿剃去三千青丝,成了如自己一般并不美丽的光头,却在她心中升华为无与伦比的美好。

身体仿佛不受心念控制,又似是随心而动,云素神差鬼使般探身,飞快捂住陈徽泽的双眼。

那一刻,二人皆轻轻一震。掌心拢住的那捧纤浓一下,一下地轻轻刷动,那扑簌扑簌的声响仿佛就近在耳畔。少年纯粹炽热的爱就像太阳,将洁白清凉的云朵生生烤成绯红的火烧云。

漫长黑暗中,万籁俱寂,只余二人愈渐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少年胸膛一片失重般的悸动,他心焦难耐,身侧的手微微抬起,想拿开轻覆双眼的手去看她,究竟是何心思。却又怕惊散了这好不容易才肯靠近的云朵,竭力控制,双手渐渐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以为时间凝滞不前时,终于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宛如天籁:“徽泽,你说错了,你并未亵渎我。是我,渎神了......”尾音模糊,几不可闻。

月辉遍洒的竹林中,少女尼手捂少年僧的双眼,倾身将唇轻轻贴上他的。如眷恋大地的落叶,她羞涩地落到地上,却只是轻轻扣着,并不压实。微风拂过,落叶与土壤尽皆轻颤,却并不分离......